
我說過了,讓我支離破碎的並不是那年奪走小島許多人生命的大地震,真正 讓我支離破碎的是十八歲那年夏天的小地震,一場徹底毀壞我堅持了十幾年 過往的小地震。那時體內某樣東西啪地一聲斷掉十八歲的我,得了病似地如 西伯利亞的農夫往太陽的西邊固執跑去。當我發現那裡或許不是我應該前往 的地方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了。島本說得很對,回不去就是回不去。決定 性關鍵點已經過了,路已經不見了,我己經回不去了。所以我失去說話的聲 音、失去移動的力量,一個人躲在幽深黑暗的井裡,打算就這樣直到我筋疲 力盡,然後死去。不過一切有了變化,直到我聽見一個紅髮女人的聲音。
其實我最先聽到的是一個穿著雪白洋裝冷靜凝視我的女子的聲音。可是那時 候的我根本就還躲在黑暗的井裡啊,我沒有辦法聽得進那個已經站在寬廣空 間、可以對凝視她的對象冷靜凝視回去女人的聲音。
可是第二次聽到這個紅髮女人的時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這回這個半蹲 在方形木框裡的女人的力量實在太可怕了,這個女人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從井 的外頭朝我身上衝擊,一次又一次,以越來越強大的力量朝我衝擊。原來, 這個故事終究還是一個關於地震的故事。
一開始就是非常震撼人的。"every finger in the room is pointing at me, I wanna spit in their faces..." 低沈憤怒的女聲就這樣在鋼琴樂音包裹 裡,開始在我的身體、腦子劇烈翻滾地來,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候的我剛剛搬出來一個人住,我總是蜷靠在牆邊,或是躺在床上,一遍 又一遍地聽這個女人打開封閉的聲音。驚訝於精采的鋼琴運用和聲音轉換之 餘,其實一開始我是想跟這女人保持距離的,其實在驚嘆之餘,我是害怕她 的。我不懂為什麼她會寫出這樣的歌詞來,我不懂為什麼她敢把這樣的東西 唱出來,我不懂為什麼她發出的聲音是這樣的聲音。我都是皺著眉頭聽她的 聲音的。我最害怕的就是precious things 了,每次聽得怕的都快哭了,為 什麼她要這麼強烈的字眼啊smash the faces,當節奏減緩唱到i remember yes in my peach party drss... 那一小節開始我就越來越不安了一直到 with their NIN-INCH nails...鋼琴急遽激烈我皺著眉頭心都揪起來了這個 女人好駭人啊這樣的聲音。
然後在驚嘆她的聲音之外,我慢慢了解為什麼我在某程度上會害怕她的聲音 ,而且我慢慢試圖釐清我身體內逐漸湧現的另一種情感是什麼。我從來不知 道我可以從某個女人的私密日記聲音裡找到讀到這樣貼近我身體內某部分 的聲音;我從來不知道能有一個女人能有這樣勇氣如此誠實面對自己、表達 自己。我想我慢慢知道我欠缺的東西是什麼,我慢慢知道這個女人帶給我的 是什麼。
於是在她的音樂裡,我回頭觀看我那等同是沈默無聲的十幾年的過去,我終 於知道為什麼之前我會有這樣悲劇性的毀壞,因為我一直在替別人發聲啊, 因為過去我的聲音,很多的時候,都不是我的聲音啊。於是在她的聲音裡, 我得到力量,我不再否定那我曾經想要否定想要掩飾的那部分,我不再選擇 逃避不再選擇否定。我開始慢慢接受我曾經想遮掩的那部分;我開始學會勇 敢面對鏡子,觀看我的醜陋我的不完全。
她的聲音讓我找到了我的聲音。從那時候開始,我告訴自己我要用自己真正 的聲音的發聲,我告訴自己不用害怕,就算其他人都不肯傾聽我真正的聲音 ,這個紅髮的女人會懂我、會支持我的,我知道這個紅髮女人會願意傾聽我 真正的聲音的。
於是我慢慢撿拾我支離破碎的身體,一塊一塊慢慢地拼湊回去。幾乎是以另 一個生命重新我的人生的。於是當環顧四周時,我突然驚覺困住我的井已經 不在了,井已經被小地震、被紅髮女人的聲音震垮了。
毀滅的力量往往也是重生的力量,這個紅髮女人的小地震成了我生命裡一場 非常重要的小地震。她的聲音帶領我找到我的聲音。謝謝妳,親愛的紅髮女 人。
Dec. 5, 2003 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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